特定情境中的生存选择 ——评徐扬长篇小说《书商》
来源: 作者:宋生贵 发布日期:2022-09-02 16:49:55
这是一部堪值一读的小说,好看,且很有意味。
商场,历来是一个诱人的世界,一个深不可测的大海。它往往可以使涉足于此者的灵与肉同时受到历练与考验。《书商》中的众多人物因不同缘由、从不同方位而走来,涉足于这个水域茫茫的世界:地区性文学杂志《小草》的执行主编、诗人寒冰,受经费所困,为求刊物的生存而认识了“脸皮比城墙皮厚”、精明而鄙俗的书商胡宝山,由与之合作到自己独立经营,成为书商;热衷于文学的小学教师艾婷婷因婚姻不幸而离开家庭、脱离工作岗位,成为寒冰的合作伙伴与情人;文学杂志《花苑》主编黎明是与书商合作的先行者,从中尝到难以言表的甜头,显得八面风光;号称北霸天的刘学养、南霸天的欧阳天,貌美而能干的水森森,神通广大的汪一凡,无赖气十足的刘富家,等等。小说中着墨较多的还有,文学爱好者、原为电视台导演而后任市文联副主席的安谧,市委宣传部原部长、后升为市委副书记的萧雨浓,《花苑》编辑部主任吕海涛等,他们没有直接践入书商之海,但却是不可或缺的参照。所有这些,构成了活生生的人物众生相,而舞台便是当代的名利场。
天下熙熙,皆为利来,天下攘攘,皆为利往。这妇孺皆知的古语,难道会永不过时?不错,名利与人类的存在也许是一个结,千头万绪、千丝万缕,可以说,只要有人类生存的地方,就必然不会放弃对名利的追求。而名利本身是中性的,无善恶之分,其差异则主要在于实现利益的目的和获取利益的手段。正因如此,古往今来凡检验世道人心者,便将如何对待“名利”视为最最重要的试金石。当然,这也便自然成为被称作“人学”的文学的一个重要“情结”。《书商》直面这一人生的要处,并于特定的情境中完成对一个个人物的灵与肉的考验。作品中的书商,是一个特殊的群体,在他们之间,有济弱扶贫的侠义,有相濡以沫的柔情,有明争暗斗的狡黯,有你死我活的残酷。其中,名利这“火中的栗子”烫伤了一双又一双手,也依然诱惑着一个又一个人。他们在“为商必然言利”的大前提下,分别以不同的方式、用不同手段、向不尽相同的目的行动,此间,便自然见出了各自的真面目,而且让人读来觉得一个个似曾在自己身边有过。
“梦是现实生活的补充,现实生活是梦的延伸。”小说从文学女青年艾婷婷的婚姻噩梦写起,首先自然地牵动起荡气回肠的故事线索,以引人入境,这显然是一种叙事策略。随着故事的展开,果断的笔锋一层层揭开温情的生活表象,指向世道人心。作家似乎已看穿了这样的事实,即,梦境可能是浪漫的、超越的,然而,做梦的期待往往被无梦的现实击碎,来到面前的几乎是不容选择的活生生的生存境况。因此,小说正是在展现特定社会的生存境况中,逐步进入到人物的人性深处。这使得作品于趣味盎然中厚重了许多,同时也不免让人随着作品于峰回路转间驻足沉思。
在生动的人物众生相中,主人公寒冰是最富有意味的。他原本是一个文人气很重的诗人,他做人正直、守信,处事儒雅、谦和,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与诗人的浪漫情怀,在他身上,有着更多的中国传统文人的涵养。他有才情,他的诗作曾感动过不少读者,包括以后成为他妻子的李啸鸣和成为合作伙伴的艾婷婷;他有事业心,作为执行主编,他为文学杂志《小草》的生存而四处奔走求助。他于无奈中走上与书商有关的道路,从此便开始了心灵的烤灼与矛盾中的性格磨砺。他步人了商场,但很长时间内却每每显出种种不适,他感慨:“寒冰呀,寒冰,什么时候你才能融化成一汪水,也随波逐流一下。”他最终弃文从商,成为一个走南闯北的书商,并由小城市移居大都市。他的性格与言行也发生了变化,儒雅之气渐少而粗俗的“他妈的”却常脱口而出。小说中有这样一段描写:“和‘他妈的’相映成辉的还有他的手势,在他敲定一件事的时候,会高高地抬起手在空中打出一个响亮的啡子,很张扬,很果决,很成竹在胸的样子,那个文质彬彬的寒冰渐渐从艾婷婷的视野中消失了,好像从他身上分裂出另一个寒冰,常常让她感到陌生。”是的,寒冰变了,真的“化了”,他由一个书生变为“一切向钱看,这就是我的行动纲领”的书商。小说生动而深刻地揭示这一变化过程。这是将人物置放在名利场上而拷问灵魂的过程,击中了一根根人性中的软肋。寒冰找到了赚钱的门路,而且已经赚到了一些钱,但我们却读不出他的成功,而感触更多更重的则是苦涩和悲从中来的慨叹。
在“转型期”特定的社会现实环境中,寒冰完成了从书生到书商的蜕变,留下一个尴尬的文人背影。这个背影,为读者留下了许多值得回味与思索的东西。是啊,书是文明的一种体现与象征,读书是千古文人不能了结的情怀,古人讲“三更有梦书当枕,千里怀人月在峰”,那是多么富有精神含量的境界!如今,书商活跃了,书籍的数量与花样越来越多,令人目不暇接、眼花缭乱。然而,那种把文人的生命体验付诸字里行间的真正的读书,却已渐渐成为远去的恋歌,甚至文人也变成了商人。诸如此类的事体,岂不耐人寻味?小说本身即于不露声色中传达出作家的人文关照与批判意识。
海德格尔说:“诗人从跃动、喧嚣不已的现实中召唤出幻境和梦,而我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现实。”在诗人召唤出的世界里,“我们确信自己到了家”。是的,人,是需要有精神家园的,为此,自然也就需要诗,需要想象和梦幻,而并非只有金钱和权力才重要。从《书商》中掩卷走出,我们会更觉出精神世界的重要;而寒冰们从文人到商人的经历及尴尬,更让人认识到文化与精神的自我拯救,首先应成为真正的文人的使命。
据《呼和浩特文艺》2017年第2期